第15章 宫变前夜

　　太医署药库突如其来的大火，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仁寿宫激起了滔天巨浪。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救火的呼喝声、宫人惊恐的奔跑声、器物倒塌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宫苑死寂的伪装，将压抑已久的恐慌彻底引爆。

　　苏与臣站在太史局高阶上，凝望着那片冲天的火光，心中却没有丝毫救火的心思，只有一片冰寒。时机太巧了！就在密诏送出受阻、信使可能遇害、他怀疑太医署有内奸的当口，一场大火便“恰到好处”地燃起！是灭口？是销毁证据？还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掩盖某些更重要的行动？

　　他派苏安带人以协助救火为名，前往探查。回报的结果更令人心惊：火势起得极猛，重点焚烧的正是几位负责陛下汤药的资深太医的值房和药库，大量医案脉案化为灰烬，更有传闻称，一名当值的太医未能及时逃出，葬身火海！而东宫卫率反应“神速”，迅速控制了火场，以“防止奸细趁乱作祟”为由，封锁了整个太医署区域，禁止任何人靠近，美其名曰“保护现场”。

　　一切线索，似乎都随着这场大火而中断了。苏与臣几乎可以肯定，太医署中确有太子的眼线，甚至可能是核心参与者之一，这把火，就是为了掐断所有可能指向东宫不利的证据链！陛下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恐怕也已名存实亡。

　　火光未熄，新的变动接踵而至。太子杨广以“宫中出现奸细，纵火惊扰圣安”为由，颁布了一道措辞严厉的敕令：即日起，仁寿宫实行最严格的宵禁与戒严！各殿宇之间禁止无故走动，所有官员、宫人、侍卫皆需待在指定区域，违令者以谋逆论处！同时，增派大量东宫心腹甲士，接管了甘露殿外围乃至宫苑各要害通道的防务，原本的宫廷禁卫被排挤到外围。整个仁寿宫，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被东宫势力彻底掌控的囚笼。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宫道之上，往来穿梭的不再是寻常内侍宫女，而是一队队盔明甲亮、眼神冷冽的东宫卫率，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的碰撞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往日还有些生气的宫苑，此刻死寂得可怕，只有风中传来的隐约铜锣声和甲叶摩擦声，提醒着人们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正在收紧。

　　苏与臣的太史局也被变相软禁了。出入受到严密盘查，与外界的文书传递被彻底切断。他心知，这是太子在清扫最后可能存在的障碍，为那“必然”到来的时刻做最后的准备。他被困在了这座即将发生惊天巨变的宫殿里，手中空有密诏，却如同抱着一块无法送出的烙铁。

　　深夜，苏与臣屏退左右，独自立于院中。夜空如墨，不见星月，唯有远处太医署废墟方向，还有零星的火光闪烁，如同鬼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混合着野心、杀机和阴邪气息的漩涡，正以甘露殿为中心，疯狂地旋转、凝聚，即将达到顶点。那是龙气将熄、新星将起前的最后混乱，也是阴谋即将得逞前的最后沉寂。

　　他回到值房，反锁门窗，在灯下再次展开那卷密诏。蚕丝绢帛冰凉，上面的字迹却仿佛带着陛下最后的体温与期望。“社稷存亡，在此一举。” 这八个字重若千钧。可现在，他连这诏书都送不出去，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难道真要坐视这弑父篡位的逆谋成功？难道真要看着这江山落入与妖邪为伍、行此逆天大恶之人手中？

　　一丝绝望，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心。但他很快将其驱散。不能放弃！即便无法送出密诏，他也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设法保住这诏书原件，至少要……亲眼见证这一切，将真相记录下来！他想起了陛下嘱托的《开皇札记》。

　　他迅速铺开纸笔，就着昏黄的灯火，开始奋笔疾书。不再仅仅是客观记录天象异动，而是将连日来所察所知的一切：地裂古墓、邪阵夺运、东宫密谋、太医署疑云、乃至今夜宫变前的种种迹象，以尽可能隐晦却清晰的笔法，浓缩于数页密信之中。他详细描述了那黑色令牌的特征、邪阵可能的原理、以及太子党羽的关键人物。这是最后的备份，是留给后世、留给儿子苏清河、留给可能存在的正义力量的最后证言！

　　写完最后一字，他用特殊药水处理信纸，字迹暂时隐去。然后将密信与密诏原件分别用油纸包裹，藏于太史局观测浑天仪的一处极其隐秘的夹层内。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刚刚藏好，窗外传来四更的梆子声。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钟声，自甘露殿方向传来！不是报时，而是……召集群臣的景阳钟！但这钟声只响了短短三下，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苏与臣浑身一震，猛地推开窗户。宫苑依旧死寂，但那钟声绝非幻觉！这个时候，敲响景阳钟？是陛下……醒了？还是……太子的动手的信号？

　　他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宫变前夜，最后的宁静已被打破！风暴，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冠，将师传的七星短剑仔细佩于腰间，目光决绝地望向甘露殿的方向。无论即将面对什么，他都必须去。作为一名臣子，作为一名太史令，他必须亲眼见证这历史的转折点，必须……为这黑暗的时刻，留下一点真实的印记。

　　夜色最浓时，也是黎明将至的前兆。苏与臣推开值房的门，迈步走入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走向那风暴即将降临的中心。

　　宫变前夜，无人能够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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