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终抉择

　　景阳钟那三声突兀而短促的鸣响，如同丧钟，敲碎了仁寿宫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苏与臣冲出值房，夜风裹挟着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扑面而来。宫道之上，火把骤然增多，东宫卫率甲士的身影在光影中快速穿梭，脚步声密集而整齐，带着金属的冷厉，如同潮水般向甘露殿方向涌去。整个宫苑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苏与臣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必须去甘露殿！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必须亲眼见证，必须履行太史令最后的职责——记录历史，哪怕是用自己的血。

　　他并未直接冲向甘露殿正门，那里必然是守卫最森严之处。他凭借对宫中路径的熟悉，选择了一条穿过御花园、靠近太液池的偏僻小径。夜色和混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沿途，他遇到几队行色匆匆的东宫卫率，皆被他以“太史令奉诏观测异象”为由勉强搪塞过去，但对方审视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与警惕。

　　越靠近甘露殿，气氛越发肃杀。殿宇四周已被重兵层层包围，火把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甲胄鲜明的侍卫手持利刃，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冰冷，隔绝了一切窥探。甘露殿内，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丝毫寻常的声响，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压抑。

　　苏与臣心沉到了谷底。这等阵势，绝非寻常。陛下……恐怕已到了最后关头，甚至可能已经……而太子，正在里面进行着最后的“安排”。

　　他无法硬闯，只能潜伏在远处一座假山之后，心急如焚。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名太医署的医正，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地从甘露殿侧门被两名甲士“护送”出来，几乎是架着离开的。那医正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

　　机会！苏与臣脑中灵光一闪。他认得那位医正，姓王，平素谨小慎微。他迅速绕到其返回太医署必经的一条回廊拐角处，在其经过时，如同鬼魅般闪出，一把将其拉入阴影中。

　　“王医正！”苏与臣压低声音，目光如炬。

　　王医正吓得浑身一颤，待看清是苏与臣，更是面无人色：“苏……苏大人！您……您怎么在此？”

　　“里面情况如何？陛下怎样了？”苏与臣紧盯着他，语气急促。

　　王医正嘴唇哆嗦，几乎要哭出来：“陛下……陛下酉时便已……已昏迷不醒，脉象……脉象如同游丝！刚……刚才，太子殿下和宇文将军进去了，让我们……我们都出来……苏大人，您快走吧，这里……这里要出大事了！”他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点。

　　果然！陛下弥留，太子已入内！这是要行那最后一步了！苏与臣心如刀绞，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抓住王医正的手臂：“王医正！我这里有陛下密诏！事关社稷存亡！你必须帮我进去！或者，将消息带给柳述柳大人！”

　　王医正像被烫到一样甩开他的手，惊恐地后退：“不！不！苏大人，您别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竟不顾一切地挣脱，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苏与臣看着王医正逃远的背影，又望向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甘露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逆谋得逞？

　　不！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也要让这真相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摸了摸怀中那冰冷的黑色令牌，又想起那卷藏在浑天仪中的密信。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迅速脱下显眼的官袍，只着深色中衣，将七星短剑紧握手中，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凭借高超的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绕到甘露殿后方——那里有一处用于排放雨水、相对隐蔽的矮窗！

　　他冒险靠近，发现矮窗并未从内栓死！也许是方才人员进出频繁，也许是太子党羽认为外围守卫已万无一失。他小心翼翼地撬开窗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殿内。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衰败死亡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殿内光线昏暗，只在内室方向有烛光摇曳。他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向内室潜行。

　　透过层层帷幔的缝隙，他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龙榻之上，隋文帝杨坚形容枯槁，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残存着一口气。而龙榻之前，太子杨广背对着苏与臣的方向，身着储君袍服，巍然屹立。左卫率宇文述按剑立于其侧，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还有一人，正是那妖道袁眇！他手持一个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诡异罗盘，正对着龙榻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引动着空气中无形的阴煞之气，如同无数条毒蛇，缠绕向龙榻上那垂死的帝王！

　　他们在加速陛下的死亡！他们在窃取最后的龙气！

　　苏与臣目眦欲裂，几乎要冲出去阻止。但他知道，那只是送死。

　　就在这时，杨坚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声，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却仿佛穿透了帷幔，直直地“看”向了苏与臣隐藏的方向！

　　杨广和宇文述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袁眇的咒语声却陡然加快！

　　杨坚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苏与臣凭借其过人的目力和对唇语的了解，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

　　“诏……书……”

　　陛下知道！陛下在最后一刻，感知到了他的到来！他在问诏书！

　　这一刻，苏与臣心中巨震，所有的犹豫、恐惧瞬间被一股悲愤和决绝取代。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卷密诏，用尽全身力气，将其从帷幔缝隙中掷了出去！绢帛在空中展开，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昏暗的内室！

　　“陛下！密诏在此！太子杨广，弑父篡位，天地不容！”苏与臣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甘露殿中炸响！

　　杨广、宇文述、袁眇三人骇然转身！杨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杀机暴涨！宇文述“锵”一声拔出了佩剑！袁眇的咒语戛然而止，罗盘上的绿光一阵紊乱！

　　而龙榻上的杨坚，在听到这声怒吼、看到那展开的诏书后，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似悲似嘲、难以言喻的表情，随即，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

　　大隋开国皇帝，文帝杨坚，驾崩了。

　　在同一瞬间，袁眇手中的罗盘爆发出刺目的幽光，整个甘露殿的地面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庞大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向着杨广疯狂涌去！

　　“杀了他！”杨广指着苏与臣的方向，声音因愤怒和某种奇异的兴奋而扭曲。

　　宇文述如同猛虎般扑来！袁眇也狞笑着祭起一道黑气！

　　苏与臣看着龙榻上已然气绝的皇帝，又看向那在幽光中面容扭曲、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太子，心中一片冰冷与清明。

　　他的抉择，已经做出。剩下的，便是面对这抉择的后果。

　　他握紧了手中的七星短剑，迎向了那必死的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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