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作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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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作监衙署的气象,与苏清河想象中大为不同。他本以为,这督造宫室、器用、舟车,掌百工技巧,乃至陵寝营造的帝国工程总衙,该是匠气森然,四处堆满图样、木石,充斥斧凿之声。然而,踏进那幽深的门洞,喧嚣与热浪便扑面而来,却不是匠作之声,而是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属于权力与欲望的熔炉。
衙署占地极广,沿着洛水支流而建,高墙之内,分作数十院落。前衙是处理文牍、核验物料、分派役夫的官廨,廊庑相连,胥吏如织,人人抱着一摞摞高可及额的簿册,行色匆匆,面色焦黄,眼底布满血丝。算盘珠的噼啪声、呵斥催促的吼声、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混作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墨汁、汗臭,以及一种紧绷到极致的焦虑气息。
苏清河捏着那封荐书,在几名皂隶不耐烦的指引下,穿过重重门廊,绕过堆满待检木样、石料的庭院,来到一处偏院。院门悬一匾,上书“百工所”三字,字迹端正,却无风骨。这里稍显安静,是低级匠师、算学先生聚集核计工料、绘制细图之处。
接待他的是个穿浅青公服的主事,姓吴,面皮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与倦怠。他接过荐书,草草扫过,又上下打量苏辰一番,尤其在苏清河那双虽有薄茧、但指节修长、不似常年操持重活的手上多停留了片刻。
“苏清?吴兴人?通营造算学?”吴主事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倒是稀罕。这年月,读书人都奔着科举、钻营门路去了,肯来将作监这‘匠作衙门’的,可不多见。”
苏清河垂首,语气恭谨:“家道中落,唯余些许祖传营造薄技,糊口而已。蒙县尊抬爱,荐此门路,但求一安身立命之所,不敢挑拣。”
“安身立命?”吴主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荐书丢在案上,“如今这将作监,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龙舟大工,天子亲诏,工期催逼如索命!延误一日,轻则鞭笞,重则……嘿。”他顿了顿,看苏清河神色不变,才继续道,“看你像个读过书的,算学可通《九章》?营造可识《考工》?图样可会摹画?”
“略知一二。”苏清河从包袱中取出几卷自己誊抄、并加入少许见解的营造图样与算经解题,双手奉上。这是他精心准备的“敲门砖”,既显技艺,又不过分出挑。
吴主事翻看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讶色。图样工整,标注清晰,算题解法也颇巧妙,非寻常匠户可比。“倒有几分真才实学。”他语气稍缓,“眼下监内正缺核计工料、勘验图样的人手。你便留在百工所,暂充个‘算博士’……唔,从九品下的‘掌事’吧,月俸粟两石,钱三百。每日需核验木石、铁料账目三十卷,勘对船样图纸十幅,不得有误。可能胜任?”
“谨遵主事吩咐。”苏清河躬身应下。掌事虽是最低级的流外官,但已入吏籍,可接触文书图样,正是他所需。
“既如此,便去录事房办理入档,领取符牌、公服。记住,”吴主事压低声音,神色严肃起来,“在将作监,少看,少问,少说。该你做的做好,不该你知道的,莫要打听。尤其是……关于‘料’的事。”
“料?”苏清河适时露出些许疑惑。
吴主事眼神闪烁,摆了摆手:“便是木材石料。如今各处催得急,采办、运输、查验,环节众多,水深得很。你只管核对数目是否相符,规格是否对板,其余……莫要多事。可记住了?”
“属下明白。”苏清河点头,心知这“料”中必有蹊跷。
录事房是个更大的喧嚣漩涡。十几名胥吏埋头于如山文牍中,笔墨横飞,骂声不断。苏清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办妥手续,领到一块木质符牌、一套半旧的浅青色公服。符牌上刻“将作监百工所掌事苏清”,背面有编号。公服浆洗得发硬,带着霉味。
他被领到百工所靠西的一间廨房。房中已有四五人,各自伏案,对着图样或账册苦算,无人抬头。引路的胥吏指了个靠窗的空位给他,丢下一堆账册与图纸:“这些是昨日洛口仓运来的樟木料账,核对清楚,午时前交到东院王录事处。图纸是龙舟中层舱室隔板样,查验有无错漏,一并送去。”说罢便匆匆走了。
苏清河坐下,摊开账册。条目密密麻麻,记录着某月某日,从某地运抵何种规格木材多少根,经手人谁,验收人谁,存入何库。他静心凝神,开始核验。初时并无异样,但核到第三本时,他目光一凝。
账册记载,大业元年三月初七,自荆襄大别山运抵“千年金丝楠木”十根,每根长十五丈,径围需两人合抱,验收者为“将作监丞宇文恺亲验”,存入“甲字天字号仓”。但就在同一日稍晚些的记载中,又有“补运楠木”三根,规格略小,验收者却变成了“副监赵文谦”,存入“乙字地字号仓”。这本身或许可解释为分批次运抵。但问题在于,前一批“宇文恺亲验”的巨木,在后续的出库记录、用料记录中,再无任何踪迹。仿佛那十根珍贵无比、天子都可能过问的“千年金丝楠”,入了天字号仓,便凭空消失了。
而后面那三根“补运”的,却记录清晰,何时领取,用于龙舟何处部位,由哪位匠作头领取,一清二楚。
苏清河又翻阅其他账册,发现类似情况并非孤例。凡是标注“宇文监丞亲验”或“特批”的巨木、奇石,尤其是那些号称“千年”、“罕见”的顶级材料,在入库后,往往记录模糊,或干脆断了线索。反而那些普通材料,记录详尽。
他想起吴主事的警告——“关于‘料’的事”。心中疑云大起。宇文恺贵为将作监一把手,亲自验收并不奇怪,但为何他验收的顶级材料,后续反而下落不明?是记录疏漏,还是……另有用途?
他不动声色,继续核对。图纸方面,龙舟结构复杂精巧至极,楼阁重重,雕梁画栋,仅是中层舱室隔板便有数十种样式,需与船体龙骨、肋板严丝合缝。苏清河仔细审看,图纸绘制精良,数据翔实,显是大家手笔。然而,在一幅标注为“舵室基座”的构造详图上,他发现了些许不协调之处。
按照常理,舵室位于船尾,基座需坚固稳重,多采用硬木拼接,以铁箍加固。但这幅图上,基座核心承重部分,却标注使用一种名为“阴沉木”的木料。此木并非名贵巨木,而是木材埋于地下或水中经年,形成的一种特殊材质,密度极高,耐腐蚀,但通常体量不大,多用于制作小件器物或棺椁。用来做龙舟舵室基座核心?且图示结构颇为古怪,并非简单拼接,而是在基座正中,留出了一个中空夹层的构造,夹层内壁,似乎还绘有一些极细微的、非装饰性的纹路,因图样太小,看不真切。
苏清河蹙眉。这设计不合常理,那中空夹层有何用处?难道是为了……放置什么东西?他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及某些厌胜之术,需在建筑关键处埋藏特定物品。心下不由一凛。
他正凝神细看,廨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冷风卷入。一名身着深绿色官袍、面色冷峻的中年官员踱步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书吏。房中几位掌事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赵副监!”
来人正是将作少监,赵文谦。苏清河心头微动,此人便是账册中那位验收“补运”木材的副监。
赵文谦目光如电,扫过屋内众人,在苏清河这生面孔上略一停顿,沉声道:“龙舟大工,国之重务,尔等核验账目图样,务必精益求精,不可有丝毫错漏!近日物料催得紧,各处都要用,账实必须相符!若有差池,误了工期,尔等担待不起!”声音严厉,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众人唯唯称是。赵文谦又训诫几句,目光掠过苏清河案上摊开的图纸,尤其是那幅舵室基座详图,眼神似乎微微一闪,但未多言,转身离去。
他走后,廨房中气氛稍松。一位年长些的掌事低声对苏河道:“新来的?莫要紧张,赵副监便是这般,近来压力大,火气旺些。做好分内事便罢。”
苏清河点头称谢,状似随意问道:“方才赵副监所言‘账实须符’,可是近来物料有差?”
年长掌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岂止是差!你是新来不知,如今这工程,就是个无底洞!各处都在伸手要料,顶级木料、石材,尤其是那些需从江南、蜀中运来的巨木,沿途损耗、被克扣、甚至……唉,说不清。总之,账目乱得很。宇文监丞亲自抓的‘天字仓’那边,更是碰不得,我等只管核对数目,其余莫问。”
“天字仓?”苏清河心中一动。
“便是存放最顶级物料之所,就在衙署后身,临着洛水码头,守卫森严,等闲人不得靠近。”年长掌事摇摇头,不再多言,低头继续算账。
午后,苏清河将核对完的账册图纸送至东院。回程时,他刻意绕路,经过衙署后身。果然见一道高墙隔出一片独立区域,墙头有了望哨楼,门口有甲士持戟守卫,门匾上书“甲字天库”,气象森严。高墙内,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巨木轮廓,皆以油布苫盖,寂静无声。
他远远驻足片刻,怀中那青铜罗盘,竟又隐隐传来微弱的震动。这一次,针尖并非剧烈摇摆,而是持续偏向天库方向,且那“窥珠”上,血丝似乎又深了一分。
并非错觉。
苏清河转身离开,心中疑窦更深。这“天字仓”内,究竟藏着什么?那些“消失”的巨木,与这罗盘感应到的阴邪之气,有何关联?还有那舵室基座诡异的设计……
他想起入城时听闻的只言片语,关于巨木渗出“血水”的怪谈。当时只道是民夫劳累产生的幻觉,如今看来,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将作风云,果然深不可测。这表面忙碌喧嚣的将作监,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流与秘密。而那位总掌一切、位高权重的将作大匠宇文恺,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苏清河摸了摸怀中冰凉的罗盘,又想起父亲笔记中关于厌胜邪术的记载。或许,他正在接近某个可怕真相的边缘。
只是不知,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而自己这贸然闯入的“苏掌事”,又能在这风云激荡的将作监中,走出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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