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漕渠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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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梆子敲过,洛阳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白日里喧嚣的市井、繁忙的码头、尘土飞扬的工地,此刻都被一层浓重的、带着水汽的夜色所笼罩。唯有洛水与纵横的漕渠,仍在黑暗中汩汩流淌,映着零星的渔火与巡夜人手中飘摇的灯笼,如同蛰伏巨兽的脉搏。

  苏清河是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惊呼声惊醒的。他本就浅眠,在将作监廨房角落的通铺上,和衣而卧。同屋的几名吏员也都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

  “何事喧哗?”一名年长的书办嘟囔着,披衣下床,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冷风灌入,带着河渠特有的湿泥与腐殖质气息,还隐约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苏清河心头一跳,瞬间清醒。

  门外人影幢幢,火把的光晃动不定,映出甲士冰冷的铁盔和胥吏苍白的脸。急促的脚步声是朝着衙署后门方向去的,那边紧邻着洛水的一条支流——通济漕渠,也是将作监大宗木石物料运送的主要水道。

  “出事了!好像是……漕渠那边!”年长书办缩回头,脸色有些发白。

  苏清河立刻起身,迅速套上外袍。怀中的青铜罗盘,竟在微微发烫!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那异样的灼热感清晰传来,针尖在胸腔下颤动,直指漕渠方向。

  “都起来!都起来!” 廨房门被猛地推开,吴主事提着灯笼站在门口,脸色异常难看,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惊怒,“赵副监有令,百工所所有未当值的书吏、掌事,即刻前往漕渠三号码头!快!误事者严惩!”

  众人不敢怠慢,匆匆穿戴,跟着吴主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漕渠跑去。夜风凛冽,寒意刺骨。越靠近漕渠,那腥气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人群压抑的议论和啜泣声。

  漕渠三号码头,灯火通明。数十支火把、风灯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却更添几分惨淡。码头上已围了不少人,有披甲持戟的监门卫,有神色惊惶的将作监吏员、匠头,还有不少被从睡梦中拖起来的力夫、船工,个个面无人色,伸长了脖子朝码头上看,又被甲士粗暴地推搡回去。

  苏清河挤在人群边缘,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码头栈桥。

  景象触目惊心。

  栈桥湿滑的木板上,俯卧着一人,身着青色官袍,看服色是从八品的将作监丞。尸身以极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头颅歪向一侧,浸在码头边缘黑沉沉的水中,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官袍后背处,一片深色洇湿的痕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并非水渍。

  尸体旁,散落着几片深褐色的、带着新鲜断口的木屑,以及一只打翻的灯笼,烛火早已熄灭,灯油流了一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尸身右手死死攥着的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深暗、纹理奇异的木头碎片,碎片边缘沾着黏腻的、在火光下呈暗红色的污渍,像是浸透了什么。而在尸体头部没入的水面附近,河水荡漾着诡异的暗红波纹,正缓缓扩散。

  “是……是曹录事!”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低声惊呼。

  苏清河知道此人,曹骏,将作监丞,分管部分物料验收、仓储登记,正是经手“天字仓”巨木进出记录的关键人物之一!昨日核对账目时,他还见过此人的签押。

  “都退后!无关人等,不得靠近!”赵文谦副监面色铁青,站在尸身旁,声音嘶哑地喝令。他身旁站着数名监门卫的校尉,以及一名身着浅绯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看服色是御史台的人,此刻也眉头紧锁,打量着现场。

  吴主事战战兢兢上前禀报:“副监,百工所当值之外的人手,已悉数传到。”

  赵文谦凌厉的目光扫过苏清河等人,尤其在苏清河这生面孔上顿了顿,喝道:“昨夜谁最后见到曹录事?可有人听到异常动静?码头值守是谁?”

  一阵骚动,几个码头力夫和一名小吏被推了出来,跪在地上筛糠般发抖,语无伦次。综合他们零碎的供述,大致是:曹录事昨夜似乎心绪不宁,曾在戌时前后独自来码头“巡视”,后来便不见了。码头夜间只有两个老卒值守,子时前后似乎听到一声短促的闷响和落水声,但当时风大,漕船系缆之声杂乱,并未在意。直到三更天,有巡河兵丁发现异常,这才……

  “废物!”赵文谦一脚踹翻那名回话的小吏,胸膛起伏,显然怒极。曹骏是他的直接下属,掌管要害,如今横死码头,他难辞其咎,尤其是在这龙舟工期的紧要关口。

  那绯袍御史蹲下身,小心地用一方丝帕垫着手,扳过曹骏的头颅。尸体面容扭曲,双目圆睁,满是惊骇与不甘,口鼻处有少许蕈状泡沫,确是溺水征象。但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深紫色的勒痕,痕迹边缘不规则,不似绳索,倒像是被什么粗糙坚韧的东西,如浸湿的粗麻或藤蔓,大力勒绞所致。而其后背的暗红,乃是大片擦伤与淤血,似是生前曾遭受重击或被拖拽。

  “似是被人袭击,勒颈后推入水中溺毙。”御史站起身,语气沉凝,看向赵文谦,“赵副监,曹录事深夜独自来此荒僻码头,所为何事?可与人结怨?近日可有异常?”

  赵文谦额头见汗,强自镇定:“曹录事勤勉公务,或因近日物料催缴严急,心中焦虑,故来巡查。结怨……下官实不知。至于异常……”他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名检查尸体的仵作,从曹骏紧握的右手手指中,费力地剔出了那块深色木片。木片沾满暗红污渍,仵作将其凑到火把下仔细观瞧,又嗅了嗅,脸色忽然一变。

  “大人!”仵作声音发颤,“此木……此木碎片,质地紧密,纹理似楠,但……但这上面沾的,绝非普通污渍,似是……血渍!且这木片断裂处,尚有湿润木浆渗出,气味……气味腥中带异,绝非寻常!”

  血渍?新鲜木浆?所有人都是一凛。难道曹录事死前,曾与持有此木片,或与此木相关之物搏斗?

  苏清河心中剧震。他目光死死盯住那块木片。火光下,木片呈现一种暗红近紫的色泽,木质细密,年轮几乎不可辨,与他白日所见账册中记载的某些“特供”巨木描述隐隐吻合。更重要的是,他怀中的青铜罗盘,在木片被取出的刹那,灼热感骤然加剧,针尖疯狂指向那木片方向,窥珠上的血丝,竟似乎蠕动了一下!

  邪物!这木片定然沾染了极不祥的气息!

  “还有这些!”另一名差役捡起散落在尸体旁的其他几片木屑,“质地相同,像是从什么大件木料上新劈砍下来的。”

  赵文谦脸色更加难看,厉声道:“查!立刻去查,近日出入码头,尤其是天字仓,可有与此木相符的料材!所有经手之人,一一盘问!”

  “且慢。”那绯袍御史却抬手制止,他走到码头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栈桥边缘的木板,又用手摸了摸曹骏尸体头部浸水处的埠头石壁。忽然,他指尖捻起一点细微的、暗绿色的苔藓状痕迹,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紧锁。

  “此非青苔。”御史缓缓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似是某种水藻或蕈类,但色泽气味古怪。赵副监,本官记得,前几日有流言,说码头搬运的巨木中,有渗出红色汁液,状若血液的异事?”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许多匠户、力夫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言。

  赵文谦眼角抽搐,强笑道:“御史明鉴,那都是无知愚民以讹传讹,巨木长途水运,难免浸泡出些有色汁液,岂可当真……”

  “是吗?”御史不置可否,站起身,拍了拍手,“曹录事之死,疑点重重。凶器、动机、木片、血迹、乃至这来历不明的‘红液’传闻,皆需彻查。此案,本官会禀明台主,并奏报陛下。在查明之前,码头封锁,一应人等,不得妄议,不得擅离!”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所有在场之人说的,目光尤其在赵文谦等将作监官员脸上停留片刻。

  赵文谦躬身应诺,脸色已是一片灰败。

  人群在监门卫的驱赶下,渐渐散去,但恐慌的低语如同瘟疫,在夜色中蔓延开来。苏清河随着人流往回走,耳边充斥着压抑的议论:

  “曹录事怎么就……”

  “听说他前两天还和人争执,说天字仓的账对不上……”

  “那木头……我亲眼见过,是真的渗红水,黏糊糊的,像血一样!”

  “嘘!不要命了!快走!”

  ……

  回到廨房,同僚们再无睡意,聚在油灯下,面色惶惶。

  “曹录事这一死……唉,多事之秋啊。”年长的书办叹息。

  “我看,八成是……”另一人压低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知道的太多了。”

  “慎言!”吴主事推门进来,脸色阴沉,“都管好自己的嘴!曹录事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御史问起,就这么说!谁敢胡言乱语,煽惑人心,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噤声。吴主事目光扫过苏清河,顿了顿,道:“苏掌事,你新来,莫听闲言。曹录事的事,自有上官处置。做好自己的本分,核你的账,验你的图,旁的,少听,少看,少问!”

  苏清河低头称是,袖中拳头却悄然握紧。指尖传来怀中罗盘残余的微热。曹骏之死,绝非意外。那带血的木片,诡异的“红液”传闻,还有罗盘强烈的反应……一切都指向那些来历不明的“特供”巨木,指向守卫森严的“天字仓”。

  曹骏是因为察觉了“天字仓”的秘密而遭灭口吗?他死前紧紧攥着那木片,是想留下线索,还是……那木片本身,就是凶器的一部分?

  御史的介入,或许能暂时牵制赵文谦,但真的能触及核心吗?宇文恺的身影,如同乌云,笼罩在所有疑点之上。

  窗外,夜色如墨,漕渠方向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那是曹骏的家人闻讯赶来了。哭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凄厉而绝望。

  苏清河铺开纸笔,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绘制白日所见那幅“舵室基座”的诡异结构图。中空夹层,阴沉木,还有那些细微的纹路……曹骏之死,失踪的巨木,渗血的怪谈,诡异的图纸……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在罗盘的灼热指引下,似乎正慢慢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父亲笔记中关于“人柱镇物”、“木沁人血,必有冤祟”的记载,再次浮现在脑海。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桩谋杀。也许,漕渠中流淌的,不仅仅是洛水,还有更深、更黑暗的东西。而他的调查,刚刚开始,便已沾染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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