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探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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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废料场那惊悚一幕,苏清河再难入眠。匠人尸身那爬满诡异木纹的皮肤,与阴沉木碎料断口处暗金色的丝纹,在他眼前不断交叠,混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腐朽气,几乎成了梦魇。青铜罗盘对那碎料的剧烈反应,更是明明白白昭示着,这绝非寻常凶杀或疫病,而是某种超越了常理、沾染了阴邪的东西在作祟。

  “天字仓”,那座守卫森严、囤积着无数“特供”巨木的库区,如同一只蛰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兽,盘踞在将作监衙署深处,洛水之畔。苏清河知道,若不潜入其中,亲眼看一看那些木头的真容,一切推测都只是空中楼阁。曹骏之死,废料场的无名尸,匠坊的窃窃私语,都将是无解的谜团。

  但潜入谈何容易?高墙哨楼,甲士巡逻,出入皆有严格勘验,即便是监内吏员,无特令亦不得靠近。苏清河不过一新晋的从九品下掌事,身份低微,贸然探听只会引火烧身。

  机会,在焦虑等待了数日后,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降临。

  这日,苏清河被唤去协助核校一批从江南紧急运抵的“贡漆”账目。贡漆数量庞大,种类繁杂,需与押运官、仓曹吏一同清点,耗时颇久。清点地点,恰在靠近“天字仓”外围的一处转运货场。时近黄昏,清点仍未完毕,仓曹吏便提议众人暂歇,用了晚饭再继续。

  饭食粗粝,众人围坐货场边的窝棚下草草用毕。苏清河借口出恭,离开人群,绕到货场背阴处。此处堆放着不少待转运的麻袋、木箱,遮挡视线,且因靠近“天字仓”高墙,巡逻的甲士反而稀疏——大约谁也想不到,有人敢在重重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打“天字仓”的主意。

  暮色四合,货场灯火渐起,人声嘈杂,正是掩护行迹的好时机。苏清河躲在一堆高高的漆桶后,仔细观察。只见“天字仓”高墙足有两丈余,墙面光滑,顶端插有防攀的碎瓷。但靠近货场这一段的墙根下,因常年堆放物料,地面泥泞不平,且生有蔓草藤萝。更关键的是,他注意到,距离墙根约一丈远处,有一株枝叶茂盛的老槐树,枝丫虬结,其中一根粗壮横枝,竟斜斜伸向了高墙之内!

  天无绝人之路!苏清河心跳微微加速。他估算着巡逻甲士经过的间隙,看准一个空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至槐树下。槐树粗壮,树皮皲裂,便于攀爬。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借着暮色与枝叶的掩护,迅速向上攀去。动作轻盈而迅捷,得益于幼时随父亲在山野间辨识地脉、攀爬崖壁练就的身手。

  很快,他攀至那根横枝分叉处。横枝另一端,果然探入了“天字仓”的高墙之内。他伏在枝干上,屏息凝神,等待下一队巡逻兵丁走过。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逐渐远去,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沿着横枝,向墙内挪去。

  横枝越过墙头,下方景象映入眼帘。苏清河瞳孔微缩。

  墙内是一片极为开阔的露天堆场,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平整异常。此刻天色已暗,但堆场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漆黑,反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非自然的微光之中。那光并非来自灯火,而像是从堆场中央,那堆积如山的巨木本身散发出来的!

  是的,巨木。数以百计的巨木,每一根都需数人合抱,长达十数丈,如同被放倒的洪荒巨兽的骸骨,静静地横陈在青石板上。它们大多以油布苫盖,但仍有不少裸露在外。木质各异,有深褐近黑的金丝楠,有暗红如血的紫檀,有纹理如云的黄花梨,更有许多苏清河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木材,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巨木的断口处,乃至树皮裂缝中,隐隐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汁液渗出,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尚未凝固的血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陈年腐败木材、浓郁香料(似檀似麝,却更甜腻)以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的复杂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苏清河强忍不适,目光急扫。堆场边缘,搭着数座巨大的工棚,内里灯火通明,传来低沉的、有节奏的敲击与研磨声,似是在加工木料。但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堆场中央,那片被巨木半环绕的空地。

  空地上,以某种暗红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无比的图案。图案呈圆形,内套多重几何图形与扭曲符文,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隐隐泛着磷火般的微光。图案中央,矗立着三根尤为粗大的、未经任何雕琢的原木,呈“品”字形排列。原木通体黝黑,树皮早已剥去,表面光滑如镜,竟能隐约映出周围物体的扭曲倒影!而那暗红色的汁液,正从这三根原木的顶端断口处,汩汩涌出,顺着木身流淌而下,汇入地面绘制的图案沟壑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灌注仪式!

  图案周围,散落着一些陶罐、铜盆,里面盛着暗红色的、半凝固的浆状物,以及一些被剥了皮、晒干的古怪草药。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座低矮的、以石块垒砌的祭坛状物,上面摆放着动物的头骨,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哪里是存放木料的仓场?分明是一座进行着诡异祭祀的邪坛!

  苏清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暗红色的汁液,就是传闻中巨木渗出的“血水”!而这图案、这祭坛、这灌注仪式……与父亲笔记中记载的某些以活物、精血祭祀木灵,炮制“通灵木” 的古老邪术,何其相似!宇文恺收集这些“血木”,绝不仅仅是为了建造龙舟!他是在用这些浸染了邪异力量的木材,进行着某种可怕的仪式!

  他稳住心神,从怀中取出那方青铜罗盘。罗盘甫一入手,便剧烈地震颤起来,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指向那三根涌出“血水”的黝黑原木!窥珠之上,那缕血丝鲜红欲滴,几乎要破珠而出!罗盘甚至隐隐发烫,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仿佛指甲刮擦木头的“沙沙”声,自下方堆场边缘传来。苏清河心中一凛,立刻伏低身形,透过枝叶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两个身影,自一座工棚后转出,朝着中央祭坛区域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形矮瘦、披着深灰色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但步履间透着一种诡异的飘忽感。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身着绯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官员——正是将作大匠,宇文恺!

  苏清河屏住呼吸,将身形隐于槐叶最茂密处。

  只见宇文恺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狂热,跟随在那灰斗篷人身后。灰斗篷人走至图案边缘停步,仰头望着那三根涌血的黝黑原木,口中发出一种嘶哑、晦涩、如同蛇类吐信般的音节,开始低声吟诵。随着他的吟诵,那图案上的暗红色微光似乎明亮了少许,空气中腥甜腐朽的气味也骤然加重。

  灰斗篷人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其中一根原木。宇文恺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瓶中某种暗金色的、粘稠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倾倒在那原木的断口处。

  液体与原木涌出的“血水”接触的瞬间,“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股淡绿色的烟雾,烟雾中似乎有扭曲的影子一闪而逝。那根原木竟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的“沙沙”声更响了,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蠕动!

  苏清河看得毛骨悚然。那玉瓶中的液体……难道是某种催化邪术的媒介?宇文恺贵为朝廷重臣,竟对此人如此恭敬,亲自参与这诡谲仪式?

  灰斗篷人似乎完成了某个步骤,停止了吟诵,转向宇文恺,低声说了几句。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隐约听到“时辰将到”、“主料已备”、“傀影已成”等只言片语。宇文恺连连点头,态度恭谨。

  两人又低声交谈片刻,灰斗篷人似乎朝苏清河藏身的槐树方向“瞥”了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浓密枝叶,直刺而来,让苏清河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寒毛倒竖!他拼命收敛气息,一动不动。

  好在灰斗篷人并未真的发现他,很快便与宇文恺转身,朝着另一处亮着灯火的工棚走去,身影没入棚中。

  苏清河冷汗湿透重衣,心脏狂跳如擂鼓。刚才那一瞥,绝非错觉!那灰斗篷人给他的感觉,阴冷、邪恶、深不可测,绝非寻常方士之流!他口中的“傀影”,莫非就是指……

  他不敢再停留,趁着巡逻间隙未到,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准备原路返回。然而,就在他即将退到横枝末端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一截枯脆的细小树枝。

  “咔嚓。”

  声音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下方堆场边缘,一名原本背对着槐树方向的守卫甲士,猛地转过头,疑惑地望向墙头!

  苏清河魂飞魄散,瞬间伏低,紧紧贴在横枝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甲士眯着眼,朝槐树方向看了片刻,似乎没发现异常,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转了回去。

  苏清河不敢稍动,直到那甲士走远,融入阴影,他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退回槐树主干,滑下地面,借着货场杂物的掩护,溜回清点贡漆的窝棚。

  回来时,仓曹吏等人已歇息完毕,正要继续清点。见苏清河回来,只当他解手久了些,并未在意。

  接下来的清点,苏清河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那涌血的原木、诡异的图案、灰斗篷人阴冷的一瞥,以及“傀影已成”那四个字。怀中的青铜罗盘,即便隔着衣物,仍能感到一阵阵残余的悸动与微热。

  直到深夜,清点才毕。苏清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廨房,同僚早已鼾声如雷。他和衣倒在铺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

  夜探的发现,远超他最坏的想象。宇文恺不仅知情,更是亲自参与!那些“血木”,正在被以邪术“炮制”、“激活”!所谓的“傀影”……是否就是指那些失踪的工匠?他们真的被……做成了某种“活”的东西,封入了这些木头之中?

  而那灰斗篷人,究竟是谁?宇文恺从何处寻来这般邪异的人物?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让龙舟“坚固”或“通灵”?

  苏清河想起父亲笔记中关于“木偶代形”、“以生魂饲器”的恐怖记载,又想起曹骏手中紧握的木片,废料场匠人身上的木纹……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也许,那些失踪的工匠并未“死”,而是以某种非生非死的状态,被囚禁、熔炼进了这些“血木”之中,成为了宇文恺邪术的一部分,成为了即将建造的、那艘庞大龙舟的……“活着的筋骨”?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必须尽快查明那灰斗篷人的身份,弄清“傀影”和“主料”的具体含义,找到宇文恺进行邪术的确凿证据!否则,不仅那些工匠枉死,这艘凝聚了无数邪异与血腥的龙舟一旦建成,载着天子巡幸天下……其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经此一夜,对方必定更加警惕。下次,还能有这般好运吗?

  窗外,夜色深沉。洛水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而“天字仓”内,那三根涌血的黝黑原木,正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时辰”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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