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端倪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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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探“天字仓”后的几日,苏清河如履薄冰,表面波澜不惊,依旧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图样之间,核对、誊录、勘误,与寻常书吏无异。只是那方青铜罗盘,被他以数层油布、棉絮重重包裹,深藏于铺板夹层之内,再不敢轻易取出。饶是如此,每当他靠近衙署东北角那片被高墙隔绝的区域,或是途径可遥望洛水码头的廊道时,胸口仍会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悸动与微温,仿佛那罗盘在无声嘶鸣,提醒着他墙内潜藏的阴邪。

  白日里,匠作大院的敲打声、漕渠畔的号子声、胥吏们的催促喝骂声,依旧喧嚣刺耳,将“曹录事失足落水”的惨事渐渐淹没。然而,苏清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愈发湍急汹涌。吴主事派给他的公务愈发繁重琐碎,且多有刁难,常于将散值时丢来大叠急务,令他挑灯夜战。同僚之中,也若有若无地多了几道审视的、带着探究与疏离的目光。甚至有一日,他回到廨房,发现枕席有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虽未遗失物品,但那种被窥探、被搜查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知道,那夜槐树上轻微的“咔嚓”声,或许终究留下了隐患。灰斗篷人那阴冷的一瞥,宇文恺的深沉难测,都让他确信,自己已落入某些人眼中。只是对方尚不能确定他是无意撞见,还是别有用心,亦或投鼠忌器,未敢在御史注目、工期紧逼的关头公然发难。但这暂时的平静,如同冰层,不知何时便会碎裂。

  他必须争分夺秒。

  白日不得闲,便利用深夜。待同僚鼾声如雷,苏清河便悄无声息地起身,以厚布蒙罩窗隙,就着豆大的一点灯焰,展开那卷以密语写就的《开皇札记》残卷,以及自己这些时日偷偷记下的见闻。他要从父亲浩如烟海的记载与自己的观察中,梳理脉络,寻求破解之道。

  父亲的笔记,并非单纯的奇闻轶事辑录,更夹杂着大量对天文、地舆、阴阳、巫蛊、机关、药物的研究与辨析,旁征博引,艰深晦涩。苏清河之前多关注仁寿宫变相关,对涉及“木”、“俑”、“厌胜”的部分,只是匆匆掠过。如今结合亲眼所见,重新研读,字里行间隐藏的线索,渐渐浮现出来。

  在一则关于“南疆傀影木祭”的残篇中,父亲记载:“西南有山,产阴木,其纹如血,其质如铁。土人云,此木吸地脉阴煞,又得活物精血浇灌,百年可成‘血髓木’。巫者取之,辅以秘药、生魂,刻为人形,或以秘法封生魂于木心,可制‘傀影’,能通幽,亦可为厌胜媒介,邪异非常。然此法有伤天和,易遭反噬,木成则需血饲不绝,否则必生妖祟。”

  “血髓木”、“傀影”、“生魂”、“厌胜媒介”、“血饲不绝”……这些字眼,与“天字仓”内涌血的巨木、灰斗篷人所说的“傀影已成”、以及失踪的工匠惨状,一一对应!苏清河心跳加速。难道宇文恺所得邪法,便是源自这“南疆傀影木祭”?他以那些“千年奇木”为基,以活人匠户为“生魂”祭品,炮制“血髓木”,再以其为核心,建造龙舟,目的便是制造一个庞大的、可通幽、可控的“厌胜媒介”?

  他继续翻阅。在另一段提及“前陈宫禁秘闻”的夹注中,父亲笔迹略显潦草,似为后期补记:“闻陈后主叔宝,晚年昏聩,宠信妖巫。有术士献‘木人代形’之术,言可替主受劫,延年永寿。需取生辰契合之童男童女各九,以秘药迷魂,封于特制木俑,置于寝宫密处。后国灭,宫室焚毁,有军士于瓦砾中得残俑,剖之,内有孩童尸骨,面目如生,触之即朽。其木色暗红,嗅之有腥,盖以人血浸养所致。此法阴毒,有干天和,终至国祚倾覆。”

  “木人代形”、“生辰契合”、“人血浸养”……这与“天字仓”那需要特定“主料”的邪术,何其相似!父亲甚至点明,此法源于前陈宫廷!宇文恺曾任前陈官职,莫非便是那时,接触并掌握了这门邪术的皮毛?如今用于龙舟,所图绝非“替主受劫”那般简单,恐怕是要将这艘凝聚天下工匠心血、象征天子威仪的龙舟,炼制成一个空前庞大的“活体厌胜傀儡”!其目标,恐怕正是即将乘坐它巡幸江都的当今天子——杨广!

  这个推断让苏清河背脊发凉。若真如此,那杨广斥巨资、兴大役所造的龙舟,岂非是在为自己打造一艘驶向幽冥的“棺船”?而宇文恺,是想通过控制这艘“活”的龙舟,来间接控制、甚至诅咒天子?其心可诛!

  然而,疑问随之而来。如此庞大的邪术工程,仅凭宇文恺一人,即便有灰斗篷人相助,如何能瞒天过海,调度如此多的“特供”巨木与“生辰契合”的匠人?将作监内,必然有庞大的同党网络!曹录事之死,或许正是因为他触及了这个网络的核心——物料调运与匠户征发的记录!

  苏清河猛地想起,那夜在“天字仓”祭坛旁,宇文恺倒入黝黑原木断口处的“暗金色粘稠液体”。那是什么?父亲笔记中,可有关联记载?

  他急速翻找,终于在一页记载各种“蛊媒”、“祭器炼制”的残篇角落,看到一行小字:“又闻,南中有‘地髓金浆’,乃取深矿之精,混以辰砂、雄黄、百年尸膏,于极阴之地炼制而成,性烈而阴,可为通灵媒介,尤善激发阴木血性。”

  “地髓金浆”!暗金色、粘稠、激发阴木血性……特征完全吻合!此物炼制需“百年尸膏”,更是邪异至极。宇文恺手中竟有此等邪物,其来源、其炼制者,恐怕与那灰斗篷人脱不开干系。这灰斗篷人,究竟是南疆巫蛊传人,还是前陈遗留的妖人?亦或是……与父亲在仁寿宫遭遇的“苍狼之瞳”有所关联?

  线索纷乱如麻,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恐怖的阴谋核心。苏清河合上笔记,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窗外夜色浓稠,远处洛水涛声隐隐,如同巨兽喘息。

  光有推断还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弄清“傀影”具体如何炼制,“主料”匠人从何筛选、如何处置,宇文恺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及……这阴谋在将作监内,究竟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他想起那日在匠作大院,老雕工与学徒的低语。学徒提及“开料时流红水”,老雕工厉声喝止。老雕工必然知道更多!还有废料场那具身上出现木纹的匠人尸体,他是如何接触到“血髓木”的?是意外,还是被灭口?

  苏清河决定冒险一试。他需要接触那些真正接触过“天字仓”木料、知晓内情的一线匠人。但直接询问,无异自寻死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机会在三天后悄然出现。那日,百工所接到一批需要紧急核对的“船钉铁料损耗明细”,涉及数个匠作队。因数目繁杂,吴主事便指派苏清河与其他两名书吏,分别下到各队工棚,现场核对签押。

  苏清河被分派到的,正是雕銮匠作队——那日老雕工所在的工棚。他心中一动,面色如常地领了文书,朝匠作大院走去。

  工棚内依旧喧嚣闷热,锯刨斧凿之声不绝于耳。老雕工——旁人称他“王瘸子”,因早年工伤跛了一足——正带着几个徒弟,对着一块巨大的紫檀木坯,小心翼翼地凿刻着繁复的云龙纹。见苏清河进来核账,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干活,态度冷淡。

  苏清河不动声色,先与其他匠人核对了常规铁钉、锉刀等损耗,签字画押。轮到王瘸子这边时,他并未急于询问,而是静静站在一旁,观看他雕刻。王瘸子手艺极精,下刀稳准,云纹流畅,龙鳞分明,但眉宇间总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与惊惧。

  待王瘸子歇手喝茶的间隙,苏清河才上前,将账簿递过去,低声道:“王师傅,这几日领用的特制阴刻刀、细孔钻,数目似有些出入,还需您老核对一下。”他特意加重了“阴刻刀”、“细孔钻”的语气。这两种工具,并非寻常雕花所用,而是常用于雕刻细微文字、镂空复杂内壁,或者……某些需要注入特殊“填料”的隐秘机关。

  王瘸子捏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抬起,深深看了苏清一眼,那目光中有警惕,有探究,更有一丝深藏的恐惧。他沉默地接过账簿,佯装细看,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后日……西时三刻……漕渠下游,废鱼市码头,第三根残桩……”言罢,迅速在账簿上按了手印,递还回来,再不看他一眼,转身拿起凿子,仿佛刚才的低语从未发生。

  苏清河心脏狂跳,面上却平静如常,点头道:“无误,有劳。”收起账簿,转身离开工棚。走出老远,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复杂而沉重的目光。

  王瘸子要见他!在废鱼市码头,那个荒僻无人的地方。他要说什么?是警告,是求助,还是……陷阱?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线曙光。苏清河知道,自己必须去。王瘸子,很可能就是揭开“血髓木”与“傀影”秘密的关键知情人。

  就在他思忖如何安排后日之行时,刚回到百工所廨房,便见吴主事面色阴沉地立在门口,见他回来,冷声道:“苏掌事,赵副监有请,即刻。”

  苏清河心中一凛。赵文谦?他此时找自己何事?是寻常公务,还是……东窗事发?

  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属下遵命。” 整理了一下衣袍,怀着一丝不安,跟在那名前来传唤的阴沉脸书办身后,朝着赵文谦处理公务的“营造堂”走去。

  堂外守卫森严,气氛凝重。苏清河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堂内,赵文谦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株枯死的古柏,背影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阴鸷。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牢牢锁定了苏清河。

  “下官苏清,参见副监。”苏清河躬身行礼。

  赵文谦没有立刻叫起,只是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苏掌事,你来得正好。本官问你,三日前,漕渠曹录事出事那晚,你在何处?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听闻什么……不当之言?”

  苏清河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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